堿香繞端午
□ 張?jiān)蒲?/strong>
雨水裹挾著泥土、菖蒲、艾草、粽子的香味,在房子間纏繞、雀躍著蕩漾開去。從凌晨到中午,片刻不停歇。
外甥媳們忙著烹飪美食,鍋碗交響,二姐專司一職,灑雄黃堿水。如今的餐桌上,只象征性地放點(diǎn)雄黃酒,不興在小孩額頭肚臍點(diǎn)雄黃,不縛玍,不掛彩蛋,但往水缸投一把菖蒲,灑堿水驅(qū)避蟲蛇的習(xí)俗卻始終如一。午時(shí)一到,二姐左手提桶,右手握鼎筅(鍋掃)在桶里鄭重一沾,身體前傾,目光虔敬,傾力灑向灶腳、壁板、墻弄、雞舍,仿佛這是神水,一灑蟲邪干凈。這一切那么熟悉,恍如母親在世,霎那間鼻頭烘熱,雙目潮濕,兒時(shí)的端午節(jié)又回來了。
孩提年代,農(nóng)村物資匱乏,歡度節(jié)日唯一的做法就是讓倉廩里不多的糧食成為米粿、糍粑、粽子等各種美食。
節(jié)日降臨的前奏是堿火味,不管春節(jié)元宵、清明端午,它都是主角。“艾旗招百福,蒲劍斬千邪”,五月初一,蒲劍和艾槍掛上門框的傍晚,母親開始燒堿火。灌木在門口大鍋里熱烈燃燒,噼啪作響,升騰起裊裊青煙,隨之升起的還有節(jié)日氣息,溫暖、喜悅,它們充盈整個(gè)屋宇,而后溢向村莊。爬在母親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在火焰和夕陽的映照下展開,變淺,愁容淡去,此時(shí)我們淘氣或偷懶,母親大多是慈愛地說,膽兒越來越大了,看我不收拾你。
火聲噼啪引來小伙伴圍觀,隔壁大伯從地里回來,見我們拿著樹枝追逐玩鬧就亮嗓招呼:“丫頭小子們,看我頭頂有啥,猜謎有獎(jiǎng)嘍。”哇,斗笠上插滿紅艷艷的薅田藨!我們“呼”地圍過去,大伯邊卸肩上的糞箕邊笑著說:四角翹翹,絲帶纏腰,潭里洗澡,壁上乘涼。謎面沒說一半,我們早喊出“粽子”了,他就跟著樂,取下斗笠上的藨分給我們,然后坐下,抽一筒大葉煙,又講起我們百聽不厭的《許探文》(白蛇傳)。直到現(xiàn)在我還認(rèn)為,在那樣一個(gè)祥和的傍晚,夕陽、薅田藨、堿火、謎語、故事以及雞鳴狗吠是如此熨帖與美好。
翌日一早,母親忙著做堿水。等濃稠的堿水涼透,她將已浸泡得顆粒飽滿的糯米倒入桶上堿,出門洗竹葉和秫稻桿。
回來時(shí),糯米表面已裹一層似有若無晶瑩的金黃色,母親就用笊籬把堿水控干,摻入泡好的美容豆,灑少許鹽攪均勻,然后教我包粽子:取兩片竹葉背靠背,首尾相向疊成漏斗狀握在左手,右手舀一握糯米放入斗中順手一壓,再上下掂兩下,將長出的竹葉沿漏斗緣向前折,在底垂線上方再向右沿折回,四四方方的粽子形狀就出來了,用稻桿繞粽身纏三匝,桿尾一提,一個(gè)漂亮瓷實(shí)的粽子就立在米籮里。這一系列動(dòng)作母親一氣呵成,可這些家伙欺生,在母親手里聽話得像乖巧的小學(xué)生,在我手里,它們就是一群淘氣包,狂野、頑劣,任憑我使出吃奶的勁就是包不出粽樣。多鼓搗幾下,或是竹葉裂開,或是稻桿折斷,或是漏米,總之有各種不成粽的模樣。大清早的那點(diǎn)干勁與好奇早被連連失敗啃光,耐心還沒長成,母親的“熟能生巧”我聽著是耳旁風(fēng),小伙伴用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喊,誘我逃之夭夭。
待我瘋玩回來,一大盆糯米已變成一掛掛粽子晾在竹竿上,有敬長輩的橫包、粽頭,哄小孩的秤砣粽、長尾粽,形狀各異,令人愛不釋手,現(xiàn)在已很少看見它們的俏模樣。
成家后逢年過節(jié),母親和姐姐們無一不是把現(xiàn)成的粽子、米粿、糍粑送到我手里,我吃得心安理得,吃得滿嘴留香。不知不覺中,飛逝的歲月已將母親悄無聲息地推向遲暮,她的精力悉數(shù)被時(shí)光收走,步履蹣跚的她再也忙碌不起來了。在她有生的最后幾個(gè)端午,我就帶上姐姐給我的粽子回去,母親在,家在,端午的味道依舊溫馨。
最近兩年,兒子在外求學(xué),先生和我很像逢寺掛褡的和尚,聞著清悠的堿香味,流轉(zhuǎn)在二姐和四姐家中,尋一份像母親在世時(shí)的節(jié)慶味。
責(zé)任編輯:鄭力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