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翔驊 

“谷雨”過后，氣溫轉(zhuǎn)暖，窗外芒果樹枝頭，應時插滿花序。鳥兒在樹叢里盡情歌唱。前奏曲已拉響，夏天的一場盛宴，帷幕正徐徐拉開，并快步向我們走來。

此時我心萌動，似乎想寫些與夏有關(guān)的文字。應時該說說“荷”，因為她的倩影，與夏同時序，共步伐，相進退，伴始終。由此我想起了忘年摯友李心泉君的兩首佳詠。正是這兩首佳吟，在我的心中投下無言的感動。其詩曰：

賞荷

風搖翠蓋影高低，浮沼凌波淑氣迷。

留得清標君子愛，誰知妙色出淤泥。

小暑日上金邶賞荷

避炎無計向山隈，白羽紅妝次第開。

風遞清香醒短夢，凌波疑是洛神來。

心泉君的這兩首美吟，的確不遜前賢，它深觸筆者的心弦，引發(fā)共鳴，由此引申證明古人為何對荷花偏心偏愛的緣由。《詩經(jīng)》就有《邶風·簡兮》《鄭風·山有扶蘇》《陳風·澤波》等三組詠荷作品。在三百余首的詩作中占得了近百分之一，這是相當了不起的比例，以致后來的漢樂府和晉唐以降的詠荷作品，一發(fā)不可收拾，佳作迭出，目不暇接。

這其中有一件作品引發(fā)筆者的特別關(guān)注。因其影響力無與倫比，讀者不難猜著，這就是北宋周敦頤的《愛蓮說》。這件作品歷來不歸屬古典詩詞，但我們從一百一十九個字數(shù)的篇章中，讀到了詩詞鏗鏘頓挫的音韻。尤其每次讀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時，心頭都會為之一震。這句話對后世的影響可謂深遠矣！所以筆者以為，我們不妨將這件作品，作為散文詩來誦讀、欣賞。

眾人皆知，這兩句名言，被后來的儒者奉為圭臬，作為教化人們的不二經(jīng)典。同時，愛屋及烏，也引發(fā)讀者對荷花高尚品德的愛慕之情。任憑后來詩作者用心塑造，竭力打扮荷花，總不及這兩句話的震撼力。

但很遺憾，程朱理學的興起，始作俑者正是這個周敦頤。周是開山祖，傳至程朱發(fā)揚光大。筆者認為程朱理學是儒學的異化，特別提出“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的奇葩主張，使正常倫理失序，女性尤受其害，自此地位一落千丈。“溺女嬰”“纏小腳”等違背人性的情事層出不窮，流毒千年。

封建統(tǒng)治者欣賞“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但自己卻從未想去踐行，只是將其作為工具，來要求被統(tǒng)治者依著葫蘆畫瓢。由此，偽善者應運而生，社會風氣備受污染毒化。這是題外話，不說也罷。

說到詠荷詩，有一個古人不能不被關(guān)注，他就是南宋著名詩人楊萬里。如果他能活在當今，肯定是一位重量級攝影師。我們很容易在他的眾多吟稿中，找到這些作品。筆者先撿出他的兩首詩作，與諸位共同賞析：

小池

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初夏，這時植物處于萌發(fā)階段，氣溫跌宕，晴雨交織。詩是從小處著眼起講，由于泉眼小所以要惜細流，幸好有樹陰遮擋，方使剛抽芽露出尖尖角的小荷不被曝曬，細流也不至干枯。緊接著后面出現(xiàn)的畫面，“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是一幅標準的攝影作品，而且是用長焦鏡頭拍的，美極了。此時只要閉目用心想象，就會得出自己的判斷，現(xiàn)出心目中的美圖，再毋須我多費筆墨了。

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

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這是作者在太陽初升，走出凈慈寺時，在西湖岸邊抓拍的作品，而且是使用了廣角鏡頭。四句詩告訴我們，特定時段的西湖，美景如畫。這與蘇東坡描述的西湖景色，不是同一個表現(xiàn)手法，故多差異。蘇詩更接近十九世紀法國馬奈、雷阿諾、莫奈等印象派油畫作品風格。什么“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等等，想象中的畫面有些朦朧。而楊大詩人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特定時段“六月中”的西湖畫面，一清二楚，既不朦朧，更不含糊。

在眾多的說荷作品中，筆者最贊賞晚唐李商隱的一首詠荷作品。大家把荷花的美麗，說到天花亂墜，而李大詩人偏把大家沒說過的殘荷挑出來，評說一番，真有些前無古人的架勢，表現(xiàn)其不隨波逐流的獨立風格，更有警省世人，別硬把老者視為一文不值的廢物。至少他（她）還可以留著聽雨聲，令寂寞的夜不至顯得很孤單。

這首題為《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是這樣著墨的：

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

看到了吧，我，荷花，自菡萏開始，一路走來，從開花到結(jié)蓮蓬、蓮子，再有蓮藕，無私奉獻多多，最后剩得殘荷，就以為是廢物了嗎？不，不能這樣歧視它，它還有最后的余熱可發(fā)，“留得殘荷聽雨聲”。那滴嗒的樂聲，將撫平你長夜中孤寂的心靈！

筆者幼年受《老殘游記》“蠱惑”，對濟南大明湖情有獨鐘。尤其鐵公祠門前的那副對聯(lián)，更令人心往神馳。一九九一年秋，得一機會，與友人黃君同游此湖。然游罷見聞，與想象中的愿景頗多差距，不免心生失望。所謂“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勝地，竟是湖雖有水惟欠清，已缺荷花剩殘柳。據(jù)說現(xiàn)今大有改觀，但愿如此吧。

最后說說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那是絕對的大師級作品，當垂之久遠。其文與歷代詠荷詩詞有靈犀相通，頗得異曲同工之妙。但因為它不屬詩詞圈內(nèi)，不擬細述。然而如今有一首同名歌曲，其詞曲亦甚精妙，深得筆者青睞，時有點聽。其詞曰：

剪一段時光緩緩流淌

流進了月色中微微蕩漾

彈一首小荷淡淡的香

美麗的琴聲就落在我身旁

螢火蟲點亮夜的星光

誰為我添一件夢的衣裳

推開那扇心窗遠遠地望

誰采下那一朵昨日的憂傷

我像只魚兒在你的荷塘

只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游過了四季

荷花依然香

等你宛在水中央

……

采下一朵蓮

是那夜的芬芳

……

柔美輕盈的歌聲，由遠而近，由近而遠，戛然而止——

此時無聲勝有聲。

（題圖攝影 徐龍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