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麗/草木家園
寧德網(wǎng)(彭麗) 春繁秋茂,雜花交糅,故鄉(xiāng)是草木的故鄉(xiāng),草木是詩里的家園。我的閩東故鄉(xiāng)在各色草木里紛繁成長,而那些草木隱身于蒼茫的浩繁經(jīng)卷里,只留下一些模糊不清的過去,在眼前的鄉(xiāng)村與書卷里的記錄里,指引你我去尋訪它們的前世今生——
【甘棠】 我在路過福安和屏南的時候,遇見了甘棠,那時雨季。國中的雨下在六朝是胭脂雨,下在北魏就是伽藍雨,只有下在今朝才是沾染著具體鄉(xiāng)愁的甘棠雨。“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這是甘棠遺愛的典故由來,故事起源于三千年前,叔父召伯輔助周成王治理天下。他長年在民間巡行了解民情,為人們排憂解難。每到一地,召伯只在路邊的大樹下搭個粗陋草棚宿夜,不愿去打擾當?shù)鼐用?。這與古人“卑宮室”的道德禮法觀念有關(guān),更與個人的德行有關(guān)。召伯去世后,人們懷念他的德政,不忍砍伐曾經(jīng)為他遮蔭的甘棠樹。 “我看見甘棠樹就像看見了宗廟一樣肅然起敬。”——孔子說。此后,漢家土地就有了許多以“甘棠”命名的村落和山水。 “甘棠甘棠,召伯所說”,這些充滿生命力的詞匯,在你我對詩經(jīng)的想像中和與山水古村的相遇中重疊、定格。那甘棠就是梨樹,外婆家的山村里曾經(jīng)有幾棵老梨樹,在三月清明微雨的清晨,梨花如雪。風吹過,梨花和著細雨,以飛舞的姿態(tài)從樹梢降落至人間。站在落英繽紛的梨樹下,空氣里彌漫著香甜的氣息,恍惚間,不知身在何處。
【飛蓬】 一叢叢蒼茫茫的綠,伏地成長,在原野高崗蔓延。莖葉比根要大一些,風若大,居然就能連根拔起,從此野外飄泊,身不由己。于是乎,就有了“生如飛蓬”之嘆。有泥土的地方就有飛蓬,這也是面對命運無常的最好方式。飛蓬靜默不語,在風煙雨雪、烏兔相啄里,任由自然的眷顧抑或淘汰,委身于平庸嘈雜的塵世,自顧自榮枯往復。它僅僅是一株卑微的草,人們甚至很少提及它的名字,盡管這名字俊逸而輕靈,有著類似于花落清塵般的詩意。蓬草幽微,深有隱意。深到只能追尋漸行漸遠的文脈,從詩三百的字間行間找尋到;或是在一段美好的愛情里,遇見它:“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 夫君東征去,妻子無心梳洗打扮。不是因為缺少胭脂,是缺少欣賞的人。后來的人也是這樣說的,女為悅己者容。人之一生,花開一世草木一秋,遇見有緣的便去珍惜,遇見無緣的,就像看見了道旁的飛蓬,輕飄飄,晃悠悠,就這樣不經(jīng)意地飄出了你的生命痕跡之外。一轉(zhuǎn)眼,又是紛紛白茅入我蓬首的時節(jié)。那滿山遍野的飛蓬草,是否有欣賞你珍惜你的人去拾取、保留?
【蒹葭】 路旁苦蒿都已高過人頭,滿目是生命的成長。秋陽沐浴著田間山谷,豐收的稻谷垂著飽滿的穗。蒹葭,就是蘆葦?!侗静菥V目》說:初生為葭,開花前為蘆,花后為葦。生于水畔為蘆葦,其葉柔韌可為席;長于山間為蘆花,可作笤帚。詩經(jīng)里的蒹葭是蘆葦,所謂伊人、在水之湄。陽光溫淡,歲月靜好。如女子一般姝好的植物,或者,在水邊引人無限遐思的女子婉如蒹葭靜姝,體態(tài)搖曳生姿,性情則如水至柔。這一切宣示著關(guān)于女子的意義:柔。柔,是柔荑的的美好,也是蒹葭的典范。“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這是一幅四時有序的西周秦地鄉(xiāng)村圖卷,悠然霜降,時間停駐在茂盛蘆葦?shù)暮影?。一叢叢在詩?jīng)里洋洋生長的蘆葦,沿著華夏文明的大道,從三千年前的周南故土一直搖曳到如今。妖嬈不失端莊,多情不失禮數(shù)。秋風吹過,河岸上蒹葭們遠近高低起伏,茫茫蒼蒼,但見花穗俯仰,如絮紛飛。迷離了欣賞伊人的君子,也迷離了千年后泛黃書頁前的你我。
蒹葭、苕、夭桃、萱草、佩蘭……閩東鄉(xiāng)野里有的是這些灼灼其華,而國風里有的是棠棣蒹葭,卷耳芍藥,木瓜瓊瑤。讀著看著,就如同坐在春秋繁露的河岸,遠處山有扶蘇,近處隰有荷華,手邊是荑草盈盈在握。就讓這三千年文脈在眼前的草木世界里延綿不休,讓你我的靈魂走近那個由草木構(gòu)成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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