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已發(fā)現(xiàn)21頭江豚死亡 多與生存環(huán)境變化有關
11月10日,長江江豚生態(tài)科學考察正式啟程。
寧德網
新京報消息
拯救江豚
今年已發(fā)現(xiàn)21頭江豚死亡,多與生存環(huán)境變化有關;長江豚類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內將全年禁漁
武漢白鱀豚館內唯一的白鱀豚淇淇15年前去世。此后,館內再無白鱀豚。如今,只生活著5頭江豚。
白鱀豚與江豚均為中國內陸水域僅存的兩種水生哺乳動物,也是長江特有物種。
2007年,白鱀豚被科學家宣告功能性滅絕。
11月10日,第三次長江江豚科考隊再度出發(fā)。他們將用40天3400公里的考察告訴世人,長江里到底還有多少江豚,是否還有白鱀豚,以及他們生活的狀況。
目前,長江沿線共有10個江豚保護區(qū),包括4個遷地保護區(qū)。但保護需求與保護措施仍不對等。江豚每日在長江中面臨著致命威脅,水利工程、水域污染、航運、食物枯竭……
2017年2月5日,長江江豚拯救計劃被寫進中央一號文件,率先在長江流域水生生物保護區(qū)實現(xiàn)全面禁捕。
截至目前,科考隊仍未發(fā)現(xiàn)白鱀豚。未來可期,江豚也許不會重蹈白鱀豚覆轍。
武漢白鱀豚館內人工飼養(yǎng)的江豚。
40天3400公里的江豚科考
11月10日10時15分,武漢漁政碼頭,兩艘船駛離躉船,向宜昌上行。
匯入來來往往的長江航道后,他們仍顯“另類”。
二層甲板中心設有玻璃屏罩觀察臺。甲板后側周身覆蓋紅底白字橫幅,“船尾150米拖有儀器,請勿靠近”。這是一種聲學探測儀,利用細水管從船身一處方形空洞吊入水下。
三天來,兩艘普通船只已“變身”為專業(yè)科考船,開始“2017長江江豚”的生態(tài)科學考察。
朱明(化名)熟練地拿起7倍望遠鏡,架在黃色木質支架上,目光恰好與鏡頭水平。這些木架已提前改造,以適應觀察員的身高。
在朱明的視野內,是近3公里的江面。漁船、橋梁交替出現(xiàn),但他要找的是躍出水面2-3秒的黑影。那便是江豚。
這也將成為他與江豚的第一次見面。“在望遠鏡里打個招呼”,他打趣說。
朱明是一名研二在讀生,專業(yè)與淡水豚相關。只在圖片上見過的江豚,卻給他留下立體的印象。“雖然沒有摸過,但看起來脂肪很厚,全身軟綿綿的”,他用手在空中畫出江豚的形狀。
現(xiàn)在,他的身份是目視觀察員。
每一艘科考船上,共有7名觀察員。觀測平臺上,兩名觀察員分立兩側,勻速搜索100度內江面。中間為數據記錄員,記錄觀察員上報數據,并搜索180度范圍內江豚。半小時,輪換一次。他們構成了此次江豚觀測的核心力量。
科考現(xiàn)場指揮、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博士郝玉江說,通過這樣的目擊率,再經過一系列計算,從而估算出種群數量。雖存在誤差,但這是目前國際公認的相對科學和準確的方式。
“誤差”將被盡可能壓縮。
郝玉江說,目視之外,聲學探測儀也會捕捉江豚發(fā)出的聲吶信號。無人機遙感也會加入監(jiān)測,“無人機對于人眼觀察是一種矯正,可以進一步判斷是否準確”,郝玉江說。
40天3400公里,科考隊將用事實告訴世人,長江里到底還有多少野生江豚。
科考改名“江豚考察”背后
他們生活得還好嗎?張新橋想知道。他是科考隊里唯一參與過前兩次大規(guī)??瓶嫉年爢T。
2006年的科考,被稱為“水中精靈”的長江江豚種群數約1800頭。6年后的2012年,這一數字變成1045頭。長江干流僅剩500頭,而野生大熊貓的數量為1800多只。郝玉江不斷用“驚人”形容,“6年間的下降速率為13.7%”。
“水中精靈”變成了“水下大熊貓”。
在船長劉明(化名)看來,早年見到江豚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兒。那時,他們將這種圓滾滾的長江淡水豚稱作“江豬子”。
上世紀60年代,十幾歲的劉明經常到江邊玩耍,說話間,江豚便會“拱”出水面。80年代,他在船上謀職后,每逢風浪前夕,便會見到江豚頻繁露出,多則數十頭。“這是在告訴我們,風浪要來了”,張明說,當地人稱為“江豬子拜風”。
10年后,與江豚碰面的機會越來越少。直到今年5月,劉明在岳陽看到了“一家三口”。“兩個大的在前面,后面跟著一個小的”,劉明回憶,20年沒見,很親切。
同樣在長江邊長大,劉明的兒子、孫子從未親眼見過江豚。他感嘆,如果以后海洋館能有,只能帶他們去那里看了。
即使是劉明自己,也再難見另一種淡水豚類——白鱀豚。
除江豚外,這是中國內陸水域僅存的另一種水生哺乳動物,也是長江特有物種。2006年,科考人員曾發(fā)起名為“尋找最后的白鱀豚”的長江考察。30多天后,空手而歸。2007年,白鱀豚被科學家宣告功能性滅絕。
10年中,全無白鱀豚被發(fā)現(xiàn)的確認消息。
今年的科考名稱由曾經的“淡水豚考察”變?yōu)?ldquo;江豚考察”。郝玉江解釋,科考重點關注江豚保護,避免成為第二個“白鱀豚”。“但我們沒放棄白鱀豚,我們還在尋找。”
這次科考設計了“發(fā)現(xiàn)白鱀豚預案”。
“無論哪一條科考船,如果發(fā)現(xiàn)白鱀豚,其他考察活動立即停止。觀察員首先拍下照片,在可能的情況下進行聲學錄音??疾齑辽匐x白鱀豚幾百米遠,不干擾動物”。在科考人員技術培訓手冊中,專門提到上述措施。
“發(fā)現(xiàn)的話一定會大聲喊出來”,一直平靜的朱明突然提高了聲音,“期待,一直很期待,相信會有這個可能”。
白鱀豚館里不見白鱀豚
科考隊里,沒有人見過真正的白鱀豚。哪怕是身為科考現(xiàn)場指揮的郝玉江。2003年來到中科院水生所的他,與人類飼養(yǎng)的最后一頭白鱀豚擦肩而過。
他的名字叫“淇淇”。三點水的淇,取自“鰭”。
1980年1月11日,淇淇在洞庭湖口被漁民捕獲,后轉運至中國水生所白鱀豚館,人工飼養(yǎng)。那年,他2歲。2002年7月14日8時,25歲的淇淇已至暮年,心跳停止。
穿過數百米長的小路,在武漢市武昌區(qū)東湖東路5號,可見到一處藍黃相間的圓柱狀建筑物,墻漆已經斑駁,這就是“白鱀豚館”。
淇淇走后,白鱀豚館里再無白鱀豚。
他的舊居也空置了15年。另一處直徑約10米的圓形水池內,則生活著5頭江豚。他們叫F7、F9、洋洋,淘淘和多多,兩雄三雌。
在白鱀豚館的訓練員郭洪斌看來,每個江豚的性格各不相同。郭洪斌說,F(xiàn)7很活潑,游動過程中,她會特意扭頭看著你。洋洋則更多愁善感,對陌生人會更有戒備心。
兩年前,郭洪斌成為訓練員。如今他與江豚互相依賴,成為朋友。“他們有自己的世界”,郭洪斌說,都生活在一個池子,但有很大的區(qū)分,有的膽小,有的活潑,有的霸道。在交往中,能夠明顯感覺到他們的情緒喜好。
生氣了,她會吐口水。郭洪斌口中的“她”指的是洋洋。
“如果你沒有關注她,她也會生氣”,郭洪斌說,遇到不喜歡的東西,她會搖頭遠離;或者不看你,游一圈再回來。高興的時候,則會專注地看著你。撫摸她,會感覺洋洋的整個身體都很舒展。
在白鱀豚館,郭洪斌也從沒見過白鱀豚。但在他眼里,他們從未走遠。
這里的每個人都知道淇淇的事兒。1986年,研究人員為淇淇介紹了“女朋友”珍珍。郭洪斌回憶起前輩講述的故事,淇淇會主動讓珍珍吃東西,等珍珍吃飽了,自己再吃。“后來,淇淇比原來瘦了一圈”,郭洪斌說,“即使把魚給了淇淇,他也會游到珍珍旁邊,把魚留給她”。
1988年9月27日,珍珍因病而死。
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副所長王丁說,也曾有人提議更改白鱀豚館的名字。
“我們商量后還是不更改。某種意義上,雖然白鱀豚沒有了,但是個符號。說明長江生態(tài)系統(tǒng)出現(xiàn)了嚴重的問題,警醒我們要保護長江。”
岳陽市東洞庭生態(tài)保護協(xié)會志愿者準備對洞庭湖進行巡護。
江豚保護中的民間“替補”
民間從未放棄尋找白鱀豚。
2017年,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綠色發(fā)展基金會(簡稱中國綠發(fā)會)先后組織了兩次白鱀豚民間科考,參與者中有專家、中科院遙感與地球所研究團隊、攝影愛好者等。
中國綠發(fā)會白鱀豚項目負責人介紹,考察中,曾在5天內30余次疑似看到白鱀豚。其中,包括一頭約1.2米幼豚,另有兩頭2米左右成年豚。遺憾的是,未能取得影像資料。
一位科考隊員寫道:5月14日早晨六點十幾分,三次發(fā)現(xiàn)、看到一絲白鱀豚拱型躍出水面并露出鰭背的情景。由于所在位置接近長江主航道,且豚的群體也向主航道駛近。為怕驚擾豚群或被主航道大輪船傷害,科考隊小艇返回出發(fā)點。
遺憾的是,經過專家鑒定,未能認定為白鱀豚。王丁解釋,一般人看到,很難進行判斷,也需要有視頻和圖像的資料證據。發(fā)現(xiàn)也并不奇怪,我們一直在說白鱀豚可能滅絕或功能性滅絕。不代表一頭都沒有了,不排除有極少數的存在。
尋找白鱀豚的同時,江豚保護也從未松懈。
岳陽江豚保護協(xié)會成為民間江豚保護力量的先行者。今年10月中旬,漁民中的志愿者曾在洞庭湖鹿角水域發(fā)現(xiàn)一頭江豚死亡,20公斤。
但在該協(xié)會會長徐亞平看來,這幾年,江豚死亡已緩解太多。
他說,2012年曾發(fā)現(xiàn)過群體死亡,一個月十幾頭。2013年以后,死亡數量明顯減少。2014年、2015年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今年發(fā)現(xiàn)3次。
非法捕魚也有所緩解。
此前到處都是迷魂陣的洞庭湖漸漸恢復了“健康”。徐亞平回憶,網多的時候根本無法行船,現(xiàn)在都蕩然無存。他覺得,在江豚保護中,民間公益組織起到“替補”的作用,就像一個球隊,需要替補隊員,是一個有益的補充和監(jiān)督,也是一個后備力量。
捕魚人改行為護魚人
58歲的周家喜怎么都沒想到,打魚半生后,自己竟變成了護魚人。
2015年3月,湖北監(jiān)利何王廟成立長江江豚自然保護區(qū)。此前,這處位于江漢平原的故道水域,與長江季節(jié)性連通。用何王廟保護區(qū)副主任朱海平的話來形容,這里流淌的就是長江水。
此前數十年,并未發(fā)現(xiàn)江豚。3月21日,首批兩頭江豚從鄱陽湖遷至何王廟“新家”。如今,12.5公里長的核心區(qū)域內,生活著12頭長江江豚,分別來自鄱陽湖及天鵝洲。
12歲開始在何王廟打魚,周家喜并非沒見過江豚。
上世紀60年代,何王廟內還可見到江豚。長江改造后,只在上世紀70年代漲水的時候見過。周家喜回憶,自此后,再未見。
2015年,再見江豚時,周家喜不能打魚了。
朱海平說,核心保護區(qū)已禁漁。而這一區(qū)域,也是漁業(yè)資源最為豐富的地區(qū)。
剛開始,周家喜在思想上并非沒有抵觸。他說,祖祖輩輩打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把江豚遷過來,我們祖祖輩輩的活就不能干了。
今年5月,他報名并被選為巡護員。
與周家喜一樣,何王廟保護區(qū)內的8名協(xié)助巡護員,均是捕魚人改行。他們每日三次,利用巡護軟件,記錄江豚活動,查繳非法漁具,并打擊非法漁業(yè)。
在朱海平看來,能成為協(xié)助巡護員,對周家喜而言還算幸運。
目前,何王廟沿線涉及5個村鎮(zhèn),仍有208戶專業(yè)漁民。無法打魚,他們便沒了生計。朱海平說,這些專業(yè)漁民世代以捕魚為生,沒田沒地。沒有適當的補償措施,這些漁民靠什么生活?我們管理的時候也非常矛盾。
在周家喜所在區(qū)域,漁民大多改行。他說,如果沒什么手藝,只能繼續(xù)打魚。朱海平將希望寄托于明年開始的漁民轉業(yè),“現(xiàn)在還在等具體的補償措施出臺”。
目前,類似何王廟這樣的遷地保護區(qū)還有3處,分別位于天鵝洲石首江段,安慶及銅陵。王丁解釋,隨著長江中人類活動急劇增加,對江豚構成威脅,其生活空間被大大壓縮,通過遷地保護能夠建立保種種群。至少,這個種不會滅絕。在4個遷地保護區(qū),江豚數量超過100頭。
除遷地保護區(qū)外,長江沿線還有6個就地保護區(qū)及1個人工繁殖研究中心。王丁說,就地保護可以保護江豚的棲息地,這是核心措施。我們研究人工飼養(yǎng)繁殖,則可對這一物種有更多了解,降低物種數量減少速率。
長江沿線江豚保護區(qū)將禁漁
頭露出來,拱背,2到3秒后,回到水下,每分鐘平均出水兩次——郝玉江用手比畫出江豚出水呼吸的樣子。“這是江豚放松時的狀態(tài)”,他接著說,如果緊張,整個身體都會跳躍出水。
在郝玉江的記憶里,放松時,活潑的江豚會表現(xiàn)出豐富的行為。他與其他研究人員曾在鄱陽湖長期蹲點觀察。“頭沖上、尾巴沖上”,郝玉江說,這些都出現(xiàn)過。
但在被譽為“黃金水道”的長江,來往船只交錯,人類活動密集。江豚的動作會變得單一。“他要盡量縮短在水面的時間”,郝玉江分析。
長江里的生活仍然危機重重。
江豚拯救聯(lián)盟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今年已發(fā)現(xiàn)了21頭江豚死亡。郝玉江認為,長江江豚面臨威脅的因素包括水利工程、水域污染、航運及水生生物資源衰竭。例如,高密度航運中,螺旋槳會把江豚打死打傷;長江內水生生物減少,江豚的食物也會越來越少。
農業(yè)部長江辦副主任趙依民說,大多數江豚死亡都是因為生存環(huán)境變化。目前,我們采取了保護措施,但與保護需求仍有差距,沒有看到種群明顯恢復。
未來,禁漁成為江豚保護的突破口。
2017年2月5日,中央一號文件中提到,率先在長江流域水生生物保護區(qū)實現(xiàn)全面禁捕,實施中華鱘、江豚拯救行動計劃。
農業(yè)部《長江江豚拯救行動計劃(2016-2025)》中也指出,在長江豚類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內要全年禁漁。
保護區(qū)禁漁,首先要解決漁民的問題。身為研究豚類動物的專家,王丁認為,解決了漁民的生活出路問題,其他問題迎刃而解。
趙依民說,今年底前,將推出300多個保護區(qū)在內的禁漁計劃。
禁漁之后,江豚生存也許將迎來轉機。
王丁說,禁漁可豐富長江魚類的資源,保護魚類環(huán)境,但并不能解決所有的人為問題。長江的生態(tài)系統(tǒng)是很多方面的,還會受到航道、航運等的影響。
如今,淇淇的標本靜靜躺在白鱀豚館。王丁說,每年淇淇的忌日,都會有志愿者趕來紀念。
淇淇的舊居,機器轟鳴。三頭雌性江豚已懷孕,這里會成為她們的產房。
新的生命將在此孕育。
“我們把白鱀豚送走了,不會再送走江豚”,王丁說。
新京報記者 信娜 A10-A11版攝影/王金淼
責任編輯:葉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