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者也丨朝顏:火籠
寒冬如期而至。走在路上,冷氣不由分說地逼進我,腦海中總盤旋著“天寒色青蒼,北風叫枯桑”這樣的詩句。無端地,便想起鄉(xiāng)村的火籠來。記憶中,有火籠的地方,便生長著不滅的溫暖。
小時候,火籠是家中唯一的取暖用具。一個圓柱形帶提耳的竹制外殼,里面放一個大小適中的瓦缽,加上一個鐵絲擰成的圓形蓋子,便湊成了一個火籠。在農村,家家戶戶都有大、中、小號若干個火籠以備寒冬之用。冬天的清晨,灶膛里的火燒得旺旺的,填進灶肚的,都是貨真價實的木柴。等到飯做好了,灶肚里也遺下一大堆通紅的火炭。主婦們用火鍬把火炭一鍬一鍬地填進火籠缽子里,再在上面蓋一層草灰,一個熱乎乎的火籠便遞到了老人孩子的手上。老人們接過來,用隨身穿著的圍裙一把罩住了火籠,將寒氣擋在外面,瓦缽里的火炭就能更長時間保持這份溫暖。
我最喜歡的是奶奶的那個火籠。由于長期使用,又悉心愛護,奶奶的那個火籠,已經被撫摸成溜光滑圓,竹片上散發(fā)著金黃的光澤。母親終日勞碌,自己幾乎從來不用火籠,但總是能保證每天給奶奶一個火籠。她還在奶奶房間里備下木炭,每當奶奶火籠里的火炭即將燃盡時,再刨開草灰,在瓦缽上撒一層碎木炭,炭火便又重新熱乎起來。于是,奶奶走到哪,我便跟到哪。手冷了,把手伸進圍裙里暖手;腳冷了,把腳伸進圍裙里焙腳。
有時候,奶奶還把豆子、花生、紅薯干等用一個鐵殼子裝了,放在火籠里煨。不一會兒,香噴噴的氣味就彌漫了整個小屋。“熟了。”奶奶說著,把食物夾了出來,呼哧呼哧地吹涼了放到我的嘴里。“奶奶,你也吃個。”我對奶奶說。奶奶張開嘴,展示著她那空空的牙床說:“奶奶老了,咬不動啦!”我便心安理得,嘎嘣嘎嘣地吃個精光。與奶奶相伴的冬日,我不僅能吃到人間至香的美味,還懵懵懂懂地從奶奶嘴里聽到了許多我前所未知的故事。天上人間,神仙道士,精靈鬼怪一一登場,聽得我毛骨悚然,又欲罷不能。奶奶沒有文化,但講起古來卻是繪聲繪色,扣人心弦。在那些個漫長的圍著火籠度過的日子里,我從奶奶的身上,完成了對文學最初的啟蒙。
再長大一些,我上了小學,像斷乳一樣離開了奶奶的那個火籠。然而,冬天一到,我在教室里發(fā)現了更多的火籠。同學們幾乎人手一個,上課時放在腳下,焙得渾身暖烘烘的,寫字的手也不再瑟縮。偶有大膽的,偷偷地在火籠里放幾粒黃豆或玉米籽兒,香味兒扇動著大家的鼻翼,課堂上便暗藏著幾許亢奮,朗讀課文的聲音也隨之異樣地響亮了起來。大家只盼著早早下課,好尋到源頭,搶幾粒來吃。老師也不急不惱,睜只眼閉只眼,少有追究責任,許是這香味兒也勾起了她童年的回憶吧。
下了課,老師并不離開教室,找個凳子下有火籠的地方坐著,烘著她那凍得通紅的手。被老師占著火籠的同學,像中了頭彩一般,興奮地蹲在老師腳下,就著一個火籠烤火。其他同學也羨慕得呼啦一聲圍了過來,恨不得把自己的火籠也塞到老師手上。“用我的,我的更熱。”幾個同學爭著說,老師笑著再提了一個,一邊暖手,一邊暖腳。這時候,在城里讀過師范的老師,便會給我們講許多鄉(xiāng)村里聞所未聞的事情。正當我們驚詫得“哇哇哇”地高呼時,上課鈴總是不合時宜地響起。“孩子們,多讀書,書上什么都有呢。”老師一般都這樣做總結陳詞。因為火籠,課間十分鐘成了我們在寒冬里最幸福的時光。也因為老師的那些話,我從此挖空心思地找書看,一步一步邁進了文化的殿堂。
長大以后,我也做了一名教師。還記得離開講臺前的那一年冬天,我站在教室里,領著孩子們讀《詩經·采薇》:“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或許是從文字中更感到了冷,我聽到了輕微的很有克制的跺腳聲。教室里沒有暖氣,也沒有火籠,我心中不由一陣惻隱。呵,一個火籠煨寒冬的時代早已遠去了?;鸹\,奶奶,老師,在寒冬的念想里,成為靈魂深處的暖。
來源:閩東日報
作者:朝顏
編輯:藍青
審核:邱祖輝 吳明順
責任編輯:藍青
(原標題:知乎者也丨朝顏:火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