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一年零九個月了。

父親在我回家的時候突然問我，

“你姐有沒有打電話回來？”

濁啞的聲音中有著迫切

母親向我遞了個眼神，眼圈發(fā)紅

還能說什么呢。

“還在日本，疫情呢”

每一次，大家都只能這么回答他

父親耳朵失聰，眼睛不好

幾次小中風后，反應遲鈍

但他現(xiàn)在，經常拄著拐杖

到離家五六十米的停車場路口坐著

家人回來，車都停那里

大姐入院前幾乎每天都打電話回家

魚油奶粉蛋白粉三七粉人參粉……

這些保健品擺滿了父親的桌子

對面山上蘆葦又將開花，

翠亮的葉子在風中嘩啦嘩啦地響

父親慢慢念叨著：

六月初一去半兜，七月初一去半年。

午間的日光，從屋后移到了石凳的這邊

父親吃力地起身，怏怏地拄著拐杖回家

在他的腦中定是這些畫面：

大姐把他黑褐干皺的雙腳

輕輕放在桶里搓洗……

還有，

他牽著囡囡走在老家菜園的路上

想起了毛衣

我不知道，縱三線滿道起伏的銀杏樹

已經約定好了金黃的衣裝。

而有的葉，開始孤單地飄零在空中

過早地離開母親，

葉子在風中有多不愿，一步三回頭

接下去就是秋天了

盡管酷暑難耐，天總是要寒下來的

當年流行手打毛衣

姐姐你也給我打了，一針一線

一件褐色高領，一件淺藍色背心

一件平領外套我穿著去競選學生會

那時你在縣干部招待所

偶爾遇上老家來的人就餐

你會悄悄給他多塞一個白面饅頭。

一次我從學?；貋?，很晚了你回房間

神秘地拉著我說：帶你去吃好吃的

我們穿過幽暗的步道，來到三號樓

豪華的大廳里一桌散席的珍饈

從未聞到的香味，

我們痛快地飽餐一頓

你的窗外是密密的兩排法國梧桐樹

心手相依的樹下滿街厚厚的葉子

這條金黃色的隧道穿越至今

黃色，紫色

苦留亭、苦留弄、牛谷坑……

我們在一起時你都說

夢里老是那些兒時去過的地方

秋天最經得起收割

稻浪的金黃鋪滿了童年

你說走到哪里，都走不出那種顏色

坐在如山的稻草垛旁

你專心地找尋，搓下“漏網”的稻穗

連綿至天邊的紫云英也是

淡淡的甜香包圍了整個四月

你一捆一捆抱來母親割下的花海

臉上洇著濃濃的綠

收獲了一生的豐收和美麗

天堂里，你是否

穿著黃色的衣裳紫色的裙？

風刮過了石笏，一刻也沒停

石笏頂上就是天了。風的呼呼聲

多少年來，被人抱著痛哭

滄桑的淚水在其身上留下一道道溝痕

命運讓他在山峰上站了億萬年

你的步履，為何如此匆匆？

那年我跟你說：

等到老了，我?guī)б粡埖首舆^去

我們靠著墻壁一起曬太陽

你一下子笑了，多么滿足的樣子

你相信這樣的時光跟冬日的陽光一樣

可是，你永遠失約了

風刮過了石笏，一刻也沒停

來源：閩東日報 徐章貴

編輯：周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