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下午和一場雨交談

 

本來是寂寞的午后  一杯茶

越來越淡  因為一場雨

不遠千里的奔跑

我的杯里又起了波瀾

 

陽臺攔不住若有若無的聲音

它像一枚針  春天的消息

被刺痛了一下

濕濕的風把這個三點鐘的下午

吹得有點傾斜  有點抖

 

遠道而來的人還在路上  

他的步伐和表情  對我已是陌生

我只想著風的空闊

和路途的險  雨斜斜的  

正打在我說出的話上

 

天越來越暗  記憶空出來

我沒有能力攔住一場雨  攔住

這個下午的不安和痛

立春了  立春了

我在不斷冷去的茶杯中

看見一個人亮起來

 

雕刻師

 

鑿子和錘子在左右手間不斷更換

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

讓我不知如何下手

如果雕出一位美女  她的沉默

讓人難受  如果雕出一只野獸

怕它嘴里暗含血腥

要雕刻什么  這是令人糾結的事

左思右想  再看自己的手

瘦弱  青筋暴突  無能為力的人

只能用尖利的鑿子對準自己

卻不敢下手  僵持中

我用空空的雙手按住自己的心臟  

似乎這顆心臟也是別人的

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

大自然的精靈早已有了自己的生命

所有鐵質(zhì)都是軟的  爐火之上

需要繼續(xù)煉  繼續(xù)淬火

粗粒的石頭硌痛世俗

一個被職業(yè)綁架的人質(zhì)

從現(xiàn)在開始與這個世界達成和解

放棄自以為是  歸隱土地

 

順從

 

從桐山溪的源頭  隨波逐流

現(xiàn)在快要到入海口了

這一段的繁華是不是命運的安排

海水和溪水每天兩次爭奪

這里的地盤  瘦下去的筋骨

懷著內(nèi)心的富有

來歷的卑微讓博大淹沒

我順從每一個行走的腳步

礫石再粗也要踩過  更多時候

是坦蕩的波紋

這一輩子命運總關照我

夜不能寐時也有星光陪著

當我坐在江濱公園歇一會兒

似乎聽到了不遠處的濤聲

而這時  安魂曲在內(nèi)心漸漸清晰

 

丟失者

 

有一天  我把自己弄丟了

不知丟在哪一陣風里

我似乎一下子失去了腳下的路

對著自己的影子愣上半天   

好像靈魂被上蒼收走

現(xiàn)在我該拿什么證明自己的存在

 

我的出生年月無從考證

對著鏡子數(shù)白發(fā)  辨真相

盤點曾經(jīng)的腳印和風月

我的出生地變成遺址

先供自己瞻仰  一些蛛絲馬跡

也只好暫存土里

 

朋友各奔東西  親人會認出我嗎

一絲悲傷劃過心壁

仰頭望天  靈魂在蔚藍里漂移……

 

又一陣風過  我突然空闊起來

像空氣無所不在  

多么自由啊  我不再是原先的我

我是大地最輕的那一部分

一粒塵埃  一株草  一滴露珠

因為輕到處碰壁  

因為輕  我又隨遇而安

 

銀杏樹下的少年

 

深秋的顏色相當于黃金的重量

劃過頭頂?shù)镍B鳴

可以帶著它們輕盈地飛

 

一位少年在銀杏樹下

挪不開腳步  為一片落葉垂淚

是想起遠方的母親

還是被銀杏葉砸痛初戀

 

時光總在眼里飛著

從嫩綠到金黃到枯萎地凋零

少年的情緒跨越時空

現(xiàn)在他在等待一聲鳥鳴回轉(zhuǎn)身

帶他去往母親的冬天

 

不想被愛情和年輪圈住

銀杏葉的一聲嘆息

讓少年心懷虧欠  在異鄉(xiāng)

他常?？匆娔赣H渾濁的眼睛

沉淀著比夕陽更重的擔心

 

美人痣

 

會走動的詞

唇上  額頭  或者臉頰

我在等  等你跳到我面前

說出字面背后水流的哲學

繼續(xù)走動  不要刻意固定在某個位置

你的地盤你可以做主

春天遲遲不來  月影也躲進云里

肥沃的土地養(yǎng)著一份孤獨

廣闊  銳利  像一頭饑餓的豹

我跟在一匹風的后面尋你

從村頭的老槐樹下

到都市街口的紅綠燈前

海角天涯  都是觸手可及的

我認了這一張臉  這顆痣

這一個我內(nèi)心的傷疤

和半夢半醒的種子

 

我的身體怎么常常彌漫著青草味

 

沒有風時  我的身體會發(fā)出陣陣青草味

與泥土的味道接近  越洗越重

這個煩惱跟隨我多年

常常有風  遼闊的喧嘩  煙氣一陣又一陣

白天總是這樣熱鬧  陶醉

夜晚關上門  躺在床上就像躺在草叢中  

身體被薄薄的泥土蓋住

澀澀的青草味淹沒我

好像我乳臭未干  剛剛抽芽

人到中年  怎么還這樣不成熟  不自省  

不害羞  不管不顧  

明天還有多少的路需要奔波

需要流多少的汗水才能渡我此生

不要讓人閑話  笑話    

甚至躺在身邊的老婆也不能讓她嗅到

我忍著呼吸  怕她說出擔憂

 

三輪車夫李一發(fā)

  

“上坡”這個詞像一把刀架在脖子上

三輪車夫李一發(fā)緊咬牙關

屁股左右挪動后來又抬離坐墊

站直了身子全身力氣集中到腳板上

好像要把妻子的病痛過期的房租

和交警嚴厲的目光往死里踩

五十出頭踩了二十年三輪車

一直沒有發(fā)起來的李一發(fā)

感覺這段熟悉的緩坡越來越陡

越來越長最后他只得下車

一手扶車把一手拉扯著車架

上坡他用熱情的話故作輕松地

穩(wěn)住車上的壯漢深怕像上回那位顧客

那位下車走一分鐘就少給五毛錢的顧客

讓李一發(fā)至今感到很沒面子

此時他的心已經(jīng)提前到達前頭那段

百來米的下坡路那幾秒鐘的貫坡

是他生活中時時等待的好時光

 

身體里的祖國

 

我瘦小的身體里  裝著

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遼闊的愛

呼吸著唐詩宋詞

一個漢字足夠讓我  靜下心來

 

馳馬奔過邊疆

這是左手和右手的距離

吹走指尖上的雷鳴

攥緊種子  泥土和祖先的夢想

我就在一張草葉駐足

尋找祖國給我的血脈和骨骼

 

陽光在皮膚上涂滿花香

露珠之上的家園里

我學會了長大  成熟

祖國呵  我不再隨風起舞

我開始在一滴淚中守侯  沉思

五臟六腑都翻騰著山山水水

 

一些看不見的地平線

我還在眺望

一些說過的話我又在一遍一遍地

重復  無力地重復著

 

不要阻止我說出愛字

她已小如針尖  無處不在

常常刺痛我的心口

如果我死了  祖國呵

請允許我

在天堂  再做一回你的兒子

 

王祥康，男，福建福鼎人，出生于上世紀六十年代，1984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曾創(chuàng)辦《綠雪芽》《太姥詩報》等民間報刊，在《詩刊》《星星》及美國《新大陸》、菲律賓《世界日報》、臺灣《創(chuàng)世紀》詩刊等海內(nèi)外百多家報刊發(fā)表詩歌數(shù)百首，收入四十多種選本。曾獲省作協(xié)舉辦的“尋韻·中國茶都”全國征文比賽一等獎、第29屆福建省優(yōu)秀文學作品獎等。出版詩集《夜風鈴》《紙上家園》，與他人合編出版《中國后現(xiàn)代主義詩選》。中國詩歌學會會員、福建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寧德市作家協(xié)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