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準:不諳世故一書生
翻看寇準的事跡,我忽然想起《紅樓夢》第五回里有這么一副對聯(lián):“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副聯(lián)是不是老曹的原創(chuàng)我沒把握,但是他寫這么一句對聯(lián),我以為含義深刻。對于一個自視清高的讀書人,半世孤貧是一份不足與他人道的辛酸,這副對聯(lián)在他這本書里得以流傳,自有他對其所蘊涵深意的刻骨理解。曹雪芹是一個落魄的文人,他付出了清貧一生的代價,終于體會到人情和世事比胸中的墨水重要。而我們這章里的主角、曾經(jīng)在太宗、真宗兩朝大受重用的寇準,卻栽在了不通人情世故里,至死都沒有明白。
寇準出生在一個貧窮的書香門第,小時候家境貧寒,在母親的教育下,刻苦攻讀,19歲中進士,20歲當縣令,成為一名年輕的處級領導干部。由于工作努力,認真負責,他的仕途一帆風順,先后升任鹽鐵判官、尚書虞部郎中、樞密院直學士,最后在宋真宗景德元年拜相。其時正值北宋的宿敵遼朝大舉南侵,一殿君臣聞風喪膽,商議棄京逃難,寇準力排眾議,堅決要求皇帝親征,從重打擊侵略者。最后皇帝勉強采納了他的意見。北宋官兵看到皇帝親臨,士氣大振,遼朝沒能占到便宜,還死了一員主將,遂要求與宋訂立和平協(xié)議。宋真宗本無甚大志,正巴不得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于是雙方簽定了著名的“澶淵之盟”,雖然宋朝為此負擔了不菲的歲幣和絲帛,但宋遼雙方因此倒也平安無事了好幾十年。此役以后,寇準名動朝野,深受真宗信任。后來,王欽若嫉妒寇準的權勢,向真宗挑唆說,陛下以為寇準是忠臣嗎?他不過是以陛下您的生命作為賭注,成就他自己的私名啊。真宗被這話一蠱惑,出了一身汗,于是貶了寇準的官。被貶以后,寇準居然學了點拍馬屁的技巧再次復相,不過很快又被丁渭折騰掉了,這一次連貶五級,最后死于衡州司馬任上。
寇準的兩次被貶,與王欽若、丁渭這兩個大權在握的人物有著莫大的關系。那么,寇準是怎么得罪他們的呢?說來簡單,就是因為他的不通世故。
王欽若何許人?正如其后仁宗朝的宰相王曾所說,他與丁謂、林特、陳彭年、劉承珪,并稱“五鬼”。他在官場上曲意奉承,極力巴結,所為相當令人不恥,盡管《宋史》里有列傳,但后世的史人認為他不是個好人,多被列入奸臣榜中。他的為官是好是壞且不急著定論,從他在真宗朝積極揣摩皇帝意圖,大興神怪靈異之事看,顯然是一個見風駛舵、毫無是非的人物。在遼軍大舉南下之際,王欽若時任參知政事,他向皇帝建議逃跑。宋真宗于是在上朝時征詢寇準的意見,寇準一聽,立即刨根到底追問是誰提這種建議,宋真宗讓他只斷可否,不要追問是誰的意見,寇準卻不依不撓,咬牙切齒地說:“把獻策的人斬首祭旗,然后北上迎敵!”王欽若當時列班在朝,嚇得臉色發(fā)綠,對寇準自然埋下了深深敵意。其實,逃跑雖然是餿主意,但是當時的朝廷上持這種心態(tài)的人并不少,簽署樞密院事的陳堯叟也密勸皇帝逃跑。我以為,寇準的原意只想嚇唬嚇唬投降派,鼓舞士氣,但一沒有考慮到持這種逃跑路線的大有人在,二沒有考慮到皇帝其實也是害怕無地,三沒有考慮到提這種建議的往往是皇帝身邊的人,因此,這件事上,他已經(jīng)不知不覺把一群人得罪了。我以為,換種方式,比如堅決地否定逃跑,周密地分析敵我形勢,申之以大義,曉之以利害,動之以情理,一樣也可以達到否定逃跑、鼓舞士氣的目的,寇準的方式雖然有因為性格的因素,更多的因為是沒有掌握良好的論辯技巧、脾氣暴躁、不通人情的緣故。
丁渭又是何許人?從他在真宗朝的表現(xiàn)看,正是一個佞人。不過,剛開始在寇準手下干活的時候,他與寇準關系是不錯的,寇準還向李沆推薦過?!端问?bull;列傳四十》里關于他們的故事是這樣的,有一天,他們一起吃工作餐,寇準的胡子上沾了湯汁,坐在一旁的丁渭很緊張,手忙腳亂地為他擦去。于是寇準笑著說:“參政國之大臣,乃為官長拂須邪?”呵呵,這樣的話,肚子里說說也就罷了,還能當著眾人的面笑咪咪地說?寇準心直口快,大概只是開開玩笑,調節(jié)調節(jié)緊張的氣氛,可是這個聽的人卻坐立不安,深以為恨了。說到這里,不妨插一下嘴,我老人家在生活中就很吃過這種事的虧,因此,大家注意了,以后和人開玩笑別口不擇言,你雖然無心,小心人家記仇,種下禍根還不知道禍從何來,豈不冤哉。再看一件事情,真宗晚年,寇準再相,直言相告那個已經(jīng)老糊涂的皇帝,說:“丁謂、錢惟演,佞人也,不可以輔少主。”丁渭是佞人自是不錯,可是這話未免說得太白,就算皇帝沒有老糊涂,用了丁渭這么久,總是個紅人,俗話說,疏不間親,老寇可謂是沒腦子極了。何況,他說這話的時候,旁邊聽的人還不少。丁渭大權在握,又比他工于心計,寇準吃虧當然就在所難免了。
寇準的不諳世故,連宋太宗趙光義也覺得頭大。且不說他拉住太宗的衣角,勸說太宗繼續(xù)聽他教導的事(“嘗奏事殿中,語不合,帝怒起,準輒引帝衣,令帝復坐,事決乃退。”),單說一件事就足以證明這家伙不通人情到連臺階也不給人下:有一回升官打賞,幾乎是人人有份。有一個名叫馮拯的,在這之前被貶官,隨著大潮也漲了個虞部員外郎的官,但是原先在馮拯手下的彭惟節(jié),雖然升得比馮拯大了,排班卻仍舊還是站在他后面??軠蕿檫@事大發(fā)雷霆,把馮拯叫來惡批了一頓,說他擾亂朝綱。馮拯被刷了一回老面子,當然怒不可遏,于是到皇帝面前告御狀,說寇準干愎自用。趙光義雖然包庇寇準,既然人家告他,也不好不理睬,就叫他來,問他怎么回事,寇準卻得理不饒人地辯解,根本不聽皇帝的暗示,絮絮叨叨沒完沒了,末了還拿出文件本本慷慨陳詞,一點也不肯賣面子。趙光義老大不高興,搖頭說:“鼠雀尚知人意,況人乎?”意思說連鼠雀這樣的東西也知道看人臉色,說話也懂得分場合,惟獨你這個寇準居然連皇帝的面子也不懂得做他一回,實在是笨得到家了。于是寇準因這個事情被貶了個小官。
人情世故,是中國古代官場里的壞風氣,寇準一生在官場里沉浮,所幸的是并沒有被這個大染缸浸黑了心腸,他雖然性格上很有一些比如固執(zhí)、任性的毛病,但終歸是北宋早期的一個好官,是非分明,能把握大局,在任上也實實在在做了點有利于宋朝江山穩(wěn)固的好事。盡管晚年他也縱容手下編造符瑞邀寵于宋真宗,這事雖然惡心了點,與他的一生所為很不合拍,但是在那個舉國上下沉迷于神道的氣氛里,苛責他一定要獨善其身似乎也不太近情理。不過,他的正直形象也因此大打折扣,以至于后來被歐陽修笑話“老不知止”,止者,恥也,老不知止,就是老不要臉。我以為,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對他這個一生梗直的人來說,果然很是羞羞。呵呵,這也是這個心直口快、嫉惡如仇的老頭兒揪在后人手里的唯一把柄了。
責任編輯:孫伏明